6、醉花阴 香满路
顾秋寒挪到沈碧纱身旁,附耳道:“你准备好,记住他的方位,一会儿我把蜡烛吹灭,我们两个狠狠踢他,哪怕用嘴咬,总之要把他干掉。”蜡烛一旦灭了,“黄脸鬼”便如瞎子无异,两个人齐心协力,攻其不备,未必没有机会,当下沈碧纱点了点头。顾秋寒又挪回原处,道:“只要你说话算数,我便告诉你……”说到这猛吸口气,“噗”的吹向数尺之外的蜡烛,沈碧纱毫不迟疑,腰身一挺,贴地扫向“黄脸鬼”。
沈碧纱似在赞赏,又似挖苦般的笑道:“这么笨的办法,亏你想得出。”
沈碧纱也没闲着,又跳到后面,顺着去势猛力一推,这次终于成功了,但听“轰隆隆”一声巨响,地上的取灯尽数熄灭,二人双双跳开。黑暗却异常短暂,随着石门的倒塌,一道光线透了进来,二人均觉奇怪,难道地宫入口的那块石板竟没有封盖?那样的话,上面的人一定能听到石门被撞塌而发出的响声。
沈碧纱道:“她可不比你傻,简直是杞人忧天。”顾秋寒心有所思,没注意到她的语气颇为不善,想了一想,十三的确古灵精怪,自掘坟墓的傻事是万万不会做的,当下心中一宽。
她连金银珠宝都分毫未动,当然不会稀罕一幅画像,顾秋寒相信她所言属实,当下拱手道:“妈妈高风亮节,令人好生钦敬,待碧纱姑娘取来户帖,再来叼扰,告辞了。”和沈碧纱并肩下楼,一路之上,仍唏嘘不已,看来青楼之中,也并非全是脂粉铜臭,这老鸨的所作所为,让他们不得不改变了此前的看法。
用骨刀来割绳索,并不是件容易的事,顾秋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直忙活了小半个时辰,才割断一条。他大喜道:“大功告成!”将缠着沈碧纱双臂的绳索一圈圈解开,沈碧纱再帮他除去绑缚。二人虽仍陷在囹圄之中,但绑绳一除,俱都感觉轻松无比,先舒展舒展筋骨,然后坐下来养精蓄锐,只等有人开门,便冲杀出去。
墓室内空间狭小,加之无边无际的黑暗,让人倍感压抑。等待永远是令人烦躁的事情,这个时候,他们倒盼望“黄脸鬼”尽快回来,打开这扇该死的门,哪怕丧命在六鬼钩下,也好过憋在这里忍受煎熬。可是直等到二人肚子咕咕直响,“黄脸鬼”也没有回来。
其中一名年岁稍长的姑娘狐疑道:“三位公子不是来玩的?”
沈碧纱问道:“怎么了?”顾秋寒道:“这枝箭跟射伤你的那枝一模一样,叫作‘三棱锥齿箭’,只有大内校尉才能用。”箭镞呈三棱形,倒齿上面还挂着血肉,令人触目惊心。
顾秋寒透了口气,漠然一笑道:“你不妨猜猜看,她知不知道画像在哪儿?”
顾秋寒又接连拔了几枝箭,每枝都是如此,可以断定,杀搜魂六鬼的必是大内校尉无疑。他沉吟道:“是不是因为争功而大打出手?”随即又自行否定道,“可是大内校尉并没有到地宫去找我们,杀了人便走,好像根本不知道我们被关在墓室。”沈碧纱抿嘴笑道:“有人除掉搜魂六鬼总是好的,别胡思乱想了,我们赶紧回去吧。”顾秋寒见说,将地宫入口的石板盖好,和沈碧纱出塔下山。
沈碧纱的声音幽幽传来,“你在干什么?”顾秋寒道:“几千年前,人们便用兽骨制成刀,来切割东西。”说话之间,他探手到袈裟之内,摸到宝志遗骸的一块髂骨,用力掰了下来,在须弥座上磨着。墓室内空空荡荡,一片死寂,那人骨与石头磨擦而发出的声音,便显得极为刺耳。
难怪“黄脸鬼”一去不返,原来他们真的做鬼去了,是谁杀了他们?好奇之下,顾秋寒仔细察看了六人的伤口,发现有的被乱刃砍杀,有的被利器戳死,还有的是被箭射死的,看来对方人数不少。顾秋寒拔出一枝箭,目光迅速定在了箭镞之上,“噫”的一声,道:“见鬼!”
“黄脸鬼”冷笑一声,踩住沈碧纱足踝,甩手一记耳光,直打得沈碧纱仰身摔倒,一丝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。对付功力未复,又被捆了双手的两个人,“黄脸鬼”显得游刃有余,打倒沈碧纱后,再抓住顾秋寒双腿,用力甩出去。顾秋寒像片落叶一样,撞上墙壁,又弹回来,重重摔落在地上。
“吱吱嘎嘎”,墓室的石门开了,一阵稍为清爽的空气涌起来,烛火跳动几下,照见一个高大的影子。顾秋寒和沈碧纱双双望去,见此人脸色腊黄,面容阴鸷,正是在山路上截杀顾秋寒的那个“黄脸鬼”。看清是他,顾秋寒登时明白了,原来他们从未真正逃脱胡惟庸的视线!
“你没睡?”顾秋寒打着哈欠,懒洋洋的坐起来。沈碧纱道:“我睡不着。”顾秋寒定了定神,道:“那头黄脸猪怎么还没来?”沈碧纱道:“是呀,我唤醒你,就是让你再想想办法,看能不能让他们把门打开?”顾秋寒道:“在这种地方,就算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到,我能有什么法子可想?”沈碧纱叹一口气,知道这是强人所难,只得作罢。
沈碧纱道:“你若杀了他,这辈子都休想找到画像。”“黄脸鬼”闻言,脚上力气加重,恶狠狠道:“告诉我画像在哪,便可饶你不死。”顾秋寒却只是咳嗽,目光冰冷的瞪着他。“黄脸鬼”突然收脚,转向沈碧纱,卡住她喉咙道:“你不说,我便杀了这个贱人。”
“你是说,杀他们的是大内校尉?”沈碧纱仿佛听到了天下最荒唐的事,啧啧有声道,“不,不可能,那岂不成了自相残杀?”
顾秋寒累得一身臭汗,终于将那髂骨打磨成锋利的骨刀,向沈碧纱道:“过来。”两个人根本看不见对方,沈碧纱只能循着顾秋寒的唿吸,摸索到他身前。二人背对背站好,顾秋寒一阵乱摸,抓住沈碧纱的手。沈碧纱娇躯微微一颤,下意识的缩了缩手,顾秋寒催道:“把手给我,这时候还顾虑什么?我随意乱割,只怕会伤到你。”沈碧纱见说,便不再避讳,与顾秋寒的手握在一起。
沈碧纱道:“跪在地上?我怎么不知道?我在塔内等你,忽然听到后面响起脚步声,才一回头,便闻到一种奇怪的香气,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。”
老鸨也是妓|女出身,房间跟别人没什么两样,她沏了壶茶,道:“两位公子请坐。”顾秋寒摆手道:“不必了,咱们长话短说,请问沈碧桃留下的包裹可在妈妈这里保存?”老鸨的身子明显一颤,笑容僵住,重新打量着二人道:“两位是什么人?”顾秋寒早想好了一番说词,当下有条不紊的道:“这位姑娘正是沈碧桃的妹妹,听说马文璧先生曾为姐姐作过一幅画像,便想收藏起来,以寄哀思,那幅画像,应该在她的包裹里。”说着摘下沈碧纱的帽子,露出那一头青丝,道:“妈妈请看,她们姐妹相貌酷似,当知我此言非虚。”
不管怎样,二人心中都喜不自胜,双双掠出墓室,但见那入口果然敞着,光线正是从此照射进来,虽然昏暗,对久困墓室的两个人来说,却已弥足珍贵。顾秋寒正雀跃之际,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脸上,感觉湿淋淋的。沈碧纱望着他,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,顾秋寒意识到不妙,忙闪到一旁,只见一溜鲜血从上面滴滴嗒嗒的淌下来,垂头看时,才发现脚下已聚了一滩血渍。二人噤若寒蝉,顾秋寒低声道:“我先上去看看出了什么事。”不待沈碧纱答应,便即弹身而起,从那狭窄的入口穿了出去。
“开个玩笑解解闷而已,黄脸兄何必这么认真?”他痛得吱牙咧嘴,却不忘打趣。“黄脸鬼”上前一步,踩住他胸口,顾秋寒陡觉脑袋胀大了几倍,唿吸登时不畅,忍不住咳嗽起来。
顾秋寒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,根据饥饿程度来判断,至少应该过了晌午。坐得久了,顾秋寒感到腰酸背痛,索性躺了下去,困意渐渐袭来,便道:“这样枯坐着也不是办法,且先睡一觉,也好有力气拼命。”迷迷煳煳,很快便即入睡。
“那可奇了!”看沈碧纱的朝天髻,顾秋寒愈发觉得诡异,抓他们的人当然不会无聊到为她梳头,难道中了那迷香之后,便如梦游一般,意识虽然丧失,却仍可做一些事情?这究竟是迷香使然,还是古墓中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在作祟?
顾秋寒听她叹得凄然,心中不忍,一想她的担忧也不无道理,在这关久了,饿几顿倒还在其次,一旦内急,却如何解决?他掏出取灯,划亮一根,向头上望去。这间墓室建在塔下,为了支撑塔基,墓顶有檩有椽,更像是活人居住的屋顶。但是塔基皆由石条砌成,坚固无比,顾秋寒遂打消了从上面挖洞出去的念头。他划亮第二根取灯,目光落在须弥座上,忽然灵机一动,道:“有办法了!”
顾秋寒叹了口气,“该灭的时候不灭,人在走霉运的时候,一根蜡烛也同你作对。”他只能摸黑向前挪动,凭借记忆中的方位,来到须弥座前,站了起来。适才给“黄脸鬼”那一摔,骨头几乎也散了,浑身上下无处不痛。他颤巍巍的转过身,口中念念有辞,“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,大师乃佛门高僧,想必不会怪罪晚辈。”
他左拥右抱的进了包房,发现里面有人,还以为走错了房间,转身便要出去,却见门口已被堵住,定睛看时,正是他卖力追捕的顾秋寒!他自知不是顾秋寒对手,如今孤身一人,哪敢奢望将其擒拿?当下双臂一晃,将三个姑娘一齐推了过去,转身便逃。沈碧纱待他靠近,飞起一脚,正中他心坎。苑风把沈碧纱和刘璟当成前来寻欢的客人,哪知是顾秋寒同伙?猝不及防之下,被沈碧纱踢得一个踉跄,又退回原处。
不管“搜魂六鬼”是否受雇于胡惟庸,顾秋寒笃定他们现在的首要目的是画像,只须让“黄脸鬼”以为二人之中有一个知道画像在哪,又不能确定是谁,他便不敢乱下杀手。
沈碧纱问道:“你是担心自己,还是担心十三姑娘?”顾秋寒一怔,说老实话,他绑缚已除,大不了跟六鬼拼个鱼死网破,反倒是十三不知境况如何,始终让他耿耿于怀。只不过他从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,沈碧纱一说,他才发觉,自己对十三的关心的确有些过头了。
顾秋寒不慌不忙的道:“她是沈碧桃的亲妹妹,大有可能知道画像在哪,而我是沈碧桃生前最后接触的人,她也很有可能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。即是说,我们两人中间,肯定有一个知道藏画像的所在,如果你把我们都杀了,那自然一了百了,否则你若还想找到画像,杀人的时候可千万小心,万一杀错,追悔莫及。”
顾秋寒道:“当然没错,所以我并不想难为苑大人,只须苑大人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,我们立刻离开,绝不打扰苑大人的雅兴。”
顾秋寒立足未稳,沈碧纱便紧跟着跳出来,她担心顾秋寒一个人应付不了,所以不敢怠慢。上面的情景却让二人大吃一惊,只见搜魂六鬼横躺竖卧,俱已毙命,楼梯塌了一截,窗户千疮百孔,毫无疑问,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。
“黄脸鬼”关上石门,哗啦一声,从外面上了锁。沈碧纱奇道:“他干什么去了?”顾秋寒道:“大概去拿刑具吧?”沈碧纱摇头道:“如果只是上去拿东西,该不会锁上石门,我猜他是向主子汇报去了,趁这个机会,我们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。”顾秋寒想了想,点头道:“此言有理,可是你忘了他们一共有六个鬼,上面不会没有看守,而且我也实在没有办法打开这扇石门。”
回到包房,顾秋寒向刘璟摇了摇头,失魂落魄的走到窗前,推窗向外望去。一次次的失望之后,他似乎也走到了绝路,甚至怀疑沈碧桃的画像是否真的存在?所有可能的地方,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,所有与她亲近的人,都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过这幅画像,但十三又言之凿凿,什么画像,什么遗表,为什么只有她知道那么多?而沈碧桃曾住过的房子里,又有十三的玉像,她们两个,究竟有什么密切关系?
沈碧纱催问道:“什么办法?”顾秋寒道:“石门是由一寸多厚的石板制成,须弥座却是一整块大石头,重逾千斤,若以须弥座砸向石门,结果该当如何?”沈碧纱笑道:“那自然会将石门砸个粉碎,但合我二人之力,便能举起须弥座吗?”他们二人虽都内功不俗,但要想挪动须弥座,却显得力所难及了。
“黄脸鬼”果然放开沈碧纱,随后明白了顾秋寒的用意,怒道:“你以为这样我便不敢杀人了?”顾秋寒淡淡说道:“我们已成阶下之囚,哪敢奢望黄脸兄高抬贵手?只是怕上头怪罪下来,黄脸兄不好交待。”这分明就是要胁,“黄脸鬼”火冒三丈,恨不能一掌噼死顾秋寒,但终于还是忍住了,丢下一句:“臭小子,我便不信撬不开你的嘴。”拂袖而去。
沈碧纱又道:“也许她只是贪睡,错过了时辰,现在她早已跟刘璟会合了,也未可知。”顾秋寒叹道:“但愿如此吧。”
顾秋寒皱了皱眉,老鸨若是见财起意,便会咬定包袱给官府收了去,但沈碧桃的画像对她而言没有任何价值,不如许以重酬,让她交出来。想到这向沈碧纱使了个眼色,道:“刘公子稍等,我们出去一下。”刘璟知道他要找那老鸨,遂不多言,点头称是。
一连数日,三人几乎翻遍了宅子的每一个角落,始终没有任何发现,一种烦躁、沮丧的气氛悄然而生。顾秋寒无疑是最失落的人,画像找不到,十三也不见踪影,总之一切都毫无头绪,这让他感到极度烦闷,好在还有沈碧纱和刘璟在身边宽慰、鼓励,他的信心才没有动摇。
顾秋寒呷一口酒,道:“沈碧桃回‘醉花阴’寄居时,可曾带着什么东西?”那年岁稍长的姑娘回忆道:“碧桃姐回来时,只带着一只小包袱,大概都是她这些年的积蓄吧。”顾秋寒又问:“她在这里住哪间房?”那姑娘向上指了指,“说来巧了,正是这上面的房间,不过碧桃姐出事后,妈妈已经安排别的姑娘住进去了。”
顾秋寒从未涉足过烟花之地,不会跟姑娘们打情骂俏,索性开门见山的道:“三位与沈碧桃沈姑娘可熟悉吗?”三个姑娘俱是一怔,曾经朝夕相处的姐妹突然遭此横祸,她们心里也随之蒙上了一层恐怖的阴影,顾秋寒这时提起沈碧桃,怎能不让她们心慌?
顾秋寒道:“利用滑车的道理,一定能够把它吊起来。”他再划亮一根取灯,找到方才缚身的绳索,摸黑绑在须弥座的束腰处。另一根绳索作两股绑在檩上,然后兜住铜香炉,当作轮机,再绕过圆形顶梁垂下来。
沈碧纱略显失望,顿了一顿,道:“你有办法解开绳子?”顾秋寒道:“应该可以。”沈碧纱气结道:“那还等什么?先除去绑绳,待他们开门的时候,跟他们拼了便是。”忽然眼前一暗,那根蜡烛终于燃尽了,墓室内伸手不见五指,二人相距不远,却连对方的轮廓都看不到。
这是一间狭小的墓室,石头雕成的须弥座上,摆着一副身披袈裟的骸骨,呈盘膝端坐之态,应该便是宝志和尚圆寂时的模样。顾秋寒从昏睡中醒来,看到自己的蜡烛不知被谁插在了须弥座上,火光突突跳动,已将燃尽。他感到头脑仍不十分清醒,而且被反剪双手,捆了个结结实实,很不舒服。顾秋寒大吃一惊,回想起昏迷前的情景,知道是着了算计,听得身后有唿吸之声,回头看时,却见沈碧纱跟自己一样被五花大绑,蜷坐在角落里。
苑风猛一回头,冷笑道:“你敢杀我不成?”顾秋寒道:“横竖一死,我还怕多你一条人命?”苑风一想果然,口气立刻软了下来,赔笑道:“顾公子也曾在朝为官,当知我们这些做下属的,只有奉命行事的份儿,顾公子有什么冤屈,可以到公堂去申诉,我只负责抓捕,这总没错吧?”
地面坚硬如铁,又泛着阵阵潮气,顾秋寒睡的很不舒服,没多久便醒过来,但这时睡意正浓,翻了个身,继续酣睡。如此时睡时醒,也不知过了多久,顾秋寒被人摇醒,睁开眼睛,虽然看不见任何东西,但闻幽香阵阵,他知道沈碧纱就在身边。
“你说,十三会不会也落在他们手上了?”顾秋寒揉着酸痛的手臂,悠悠问道。沈碧纱摇了摇头,在这种对面不见人的黑暗中,顾秋寒当然无法看到。隔了一会儿,顾秋寒又自顾自的道:“只怕她经不过拷问,如实招供,倘若胡惟庸得知我们并不晓得画像藏在哪,我们便失去了价值,这几条命都要葬送了。”
三个姑娘领教过顾秋寒等人的阔绰豪爽,听说还有重酬,俱都欢欣无限,当下施展浑身解数,连哄带拽,将苑风拥上楼来,径直进了那间包房。
苑风道:“什么问题?”眼珠溜溜乱转,心下盘算着自己方才没料到顾秋寒还有帮手,对窗前二人疏于防范,以致着了一脚,凭自己的武功,比顾秋寒当然有所不如,但对面那两个却未必能拦得住自己。他一门心思要逃,根本没打算回答顾秋寒的问题,主意一定,立刻向窗前飞掠。他绰号“鬼影”,轻功自有独到之处,这次又是有备而发,只一晃便到了沈碧纱面前,双掌分别切向二人,本以为自己的动作迅疾无伦,将二人一举噼倒,在顾秋寒反应过来之前便可跳窗而逃。
顾秋寒不断催动内力,将须弥座吊起三尺多高,却不敢松气,只得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。沈碧纱立刻会意,划亮几根取灯丢在地上,借着亮光,她双掌抵住须弥座,向后推去,直到力气使到极限,她猛的向旁边跳开,须弥座便唿啸着荡向石门。然而他们盼望的一幕并未出现,须弥座在距石门两尺远的时候,便即力竭。沈碧纱一顿足,忙又在须弥座回荡之时再加一把力,这一次虽更接近石门,但仍未能撞到一起,沉甸甸的须弥座便如秋千似的荡来荡去,直看得二人头晕目眩。
“黄脸鬼”一怔,问道:“什么意思?”
烛火剧烈的抖动几下,居然没灭!沈碧纱虽然意识到不妙,但在这电光石火间,她已来不及收势,只得硬着头皮,双腿连环扫出。顾秋寒呆了一呆,原本信心十足的以为,几尺远的距离吹灭一根蜡烛,并不困难,哪知中了那迷香之后,虽然清醒过来,底气却没有完全恢复,这岂不是坑害沈碧纱吗?当下不及多想,飞身而起,双腿绞向“黄脸鬼”脖颈。
“画像不在这里,我想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地方可查,便是‘醉花阴’。”刘璟不得不承认,再在这幢宅子里纠缠已是徒劳,不过他提到的“醉花阴”,却让顾秋寒和沈碧纱又燃起一线希望。沈碧桃从这里搬出去后,回到“醉花阴”,那的确是个与她关系密切的地方。
“黄脸鬼”加重语气,道:“你们两个,谁说出画像在哪儿,谁便可以活着出去。”顾秋寒笑道:“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出去?人命关天,容我二人商议一下,再决定谁来告诉你。”“黄脸鬼”哼道:“倘若你想耍花样,可是自讨苦吃。”他大概也对这种地方十分反感,不耐烦的向四周瞄了一眼。
大内校尉几次三番抓捕顾秋寒未果,胡惟庸大发雷霆,身为检校的木天雄难辞其咎,负责抓捕的正、副百户焦正、苑风常遭木天雄斥责,压力甚大。苑风本就是个好色之徒,日里刚被木天雄臭骂一顿,不免心情郁郁,便出来寻花问柳,图个轻松。
顾秋寒满腹疑云,当下问道:“沈姑娘,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?”沈碧纱眼神茫然,摇了摇头。顾秋寒奇道:“适才你为何要跪在地上?叫你也不应,还莫名其妙的跑进来,我急着追你,才疏于防范,被那香气迷倒了。”
当天晚上,沈碧纱换上男人装束,摇身变成一名翩翩佳公子,随同顾秋寒和刘璟出了门。三人在街上吃过晚饭,慢慢踱到粉墙朱户的“醉花阴”。应天的欢乐场,大都集中在秦淮两岸,“醉花阴”却偏偏坐落在巷子深处,因为两侧种满了各种花卉,甫一进巷,花香扑鼻,故而得了这个名字。可惜在冬天,百花凋零,唯有几株寒梅迎风而立,才让“醉花阴”没有空具虚名。三人步入厅内,随便选了三位陪酒的姑娘,到楼上房间落座。
这时已是第二日的晚上,饿了一天的两个人先找地方饱餐一顿,再回到刘璟那栋宅院。令顾秋寒失望的是,他并没有看到十三,房中仍然只有刘璟一个人,顾秋寒问了句:“十三至今没来?”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,不免惘然若失,刘璟询问起二人的遭遇,他也无心回答,倒是沈碧纱将经过讲述一遍。
老鸨走到床前,在床下摸出个蓝绸包裹,道:“碧桃出事后,官府的人到她房间搜查,我便把这个包裹藏了起来,只盼日后交给她的家人。但是仅凭容貌相像,还无法断定这位姑娘就是碧桃的亲妹妹,二位只须拿来户帖为证,我自然会将包裹交给二位。”她打开包裹,里面多为珠宝首饰,还有几锭金银,看样子这老鸨果然纹丝未动。
老鸨“啊”的一声,睁大眼睛瞪着沈碧纱,早在沈碧纱走进“醉花阴”时,她便觉得眼熟,只不过沈碧纱一身男装,并无纰漏,她也没有多想,这时见沈碧纱容颜姣美,果然与沈碧桃殊无二致,吃惊之余,便即信了八分。
沈碧纱戴上帽子,含泪道:“姐姐惨死,我这个做妹妹的没有本事为她报仇,只想把姐姐的遗物带回家去,尤其是那幅画像,至于姐姐多年积攒的金银首饰,便送给妈妈,聊表谢意。”
“那只包袱呢?”顾秋寒急问。姑娘道:“前不久都督府的人来搜过一次,不知那包袱是不是给他们拿去了?”这时另一名姑娘插嘴道:“嘁,一定是妈妈抢先收了,还能便宜那些校尉不成?”听这口气,似乎对老鸨霸占沈碧桃私财十分嫉妒和不满。
顾秋寒想到头痛,正要关上窗户,蓦地瞥见街上走来一人,看样子也是来“醉花阴”寻欢的。顾秋寒觉得格外眼熟,仔细一看,赫然竟是抓捕过他的“鬼影”苑风。此时的苑风一身便服,打扮得油头粉面,兴冲冲的往“醉花阴”而来。顾秋寒心念一动,招手唤来三位姑娘,指着苑风道:“你们去把这个人骗到这里,重重有赏。”三个姑娘见说,都道:“这个容易,公子稍等。”嘻嘻哈哈的下楼去了。
见只有他一个人,顾秋寒心下稍安,飞速盘算着如何趁此机会逃出去。却听“黄脸鬼”道:“沈碧桃的画像在哪里?”果然不出顾秋寒所料,他们都是替胡惟庸做事的。顾秋寒正在苦想脱身之计,心不在焉的道:“你是在问我,还是问她?”
顾秋寒见苑风进了“醉花阴”,正可被三个姑娘迎住,道:“我出去回避一下,断其退路,碧纱守住窗口,千万不要让他逃了。”沈碧纱并不认得苑风,但瞧他面色凝重,想来此事绝非小可,这时也无暇细问,点头应允。顾秋寒离开包房,到走廊的尽头面墙而立。
刘璟取出三锭黄金,拍在桌上,道:“我们只想打听一些关于沈碧桃的事,还请三位姑娘如实回答,这些金子,便当是送给三位的礼物。”风尘女子,向来只爱黄白之物,三个姑娘眉开眼笑,各取一锭收入囊中。
听说二人的经历如此凶险,刘璟咋舌不已,谈到画像,双方都没有什么收获,看来任重道远,还要继续努力才行。
一切就绪,顾秋寒拉了拉绳索,还算结实,道:“我把须弥座吊起来,你便像撞钟似的用它来撞石门。”沈碧纱大喜,“哦”了一声。顾秋寒集平生之力,使了个千斤坠,巨大的须弥座竟真的离地而起。这个简单的滑车,足可让他省一半力气,五百多斤的分量,又是借顶梁向上吊,那便算不得什么了。
沈父获罪被抄家,沈碧纱因在琅琊山青霄阁学艺,才幸免被卖身青楼,户帖自是没有的。但是现在讨不讨回这个包裹已不重要了,因为包裹里的东西一目了然,并没有沈碧桃的画像。顾秋寒心又是一凉,道:“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?”老鸨怃然道:“我虽然被迫入了这行,为人不齿,却也知取财有道,碧桃的东西一样不少,至于公子提到的画像,我闻所未闻。”
顾秋寒向三位姑娘道:“我们跟这位大爷有点私人过节,三位先出去吧。”掏出几块银子,塞给她们,然后关了房门。苑风手抚胸口,吃惊的瞪着沈碧纱,口中却兀自不肯服软,道:“我乃朝廷命官,你们敢把我怎样?”顾秋寒笑道:“当初我也是朝廷命官,如今还不是成了凶犯?苑大人若不老实,只怕连凶犯也做不成,便直接去鬼门关了。”
二人下得楼来,那老鸨瞧见,赔着笑脸道:“两位公子要走吗?是不是姑娘们服侍不周?”顾秋寒道:“我们想跟妈妈打听一件事情,可否借一步说话?”那老鸨见他面色肃然,不像在说笑,便向姑娘们交待几句,引着二人上楼。